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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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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重慶羅家灣,軍情一處諜參科的機要辦公室裏,杜旅寧對戴笠的親自蒞臨有些意外。自從軍統局西遷重慶後,戴笠將整個情報系統從上至下進行了一次重新洗牌,局級以下設八大處,杜旅寧到重慶後就任一處,也即軍事情報處處長。他在戴笠面前,從來都是一副精神矍鑠的樣子,正是這種老而彌辣的性子與手段,才讓戴笠放心對他委以重任。

“你已經看到楊慕初傳回來的消息了?”

“是,局座。”

楊慕初的消息在他意料之中,俞曉江的反應也在他意料之中。兩份報告疊加在一起,簡直就是“忠貞不二”四個字的真實寫照。

“任遠,我很疑惑,你為什麽要讓楊慕初去做這件事,為了證明他的忠心?”

“任遠”是杜旅寧的字,戴笠以此來稱呼他,足見他們之間關系親厚。杜旅寧聽到他這麽問,神情淡然之極,“不過是想看看,他是不是共_黨而已。”

戴笠看看杜旅寧挺立的身姿,語氣十分溫和:“為什麽不讓上海站的人來做?你的那位得意弟子楊慕次,為什麽要避開他?”

“局座,在這件事上,楊慕初和楊慕次誰去做,都沒有任何分別。”杜旅寧平靜地回答,雖然他心中並不是這樣想的。以戴笠之尊,不會留意到這些細枝末節,他有今天這一番問話,必然是聽到了什麽風聲。

戴笠的目光從杜旅寧辦公桌上一一掠過去,一個搪瓷茶水杯,幾摞厚厚的文件夾,鋼筆,鎮紙,懷表,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,杜旅寧的工作作風簡練樸素,極有效率。“有人說你刻意繞過楊慕次,是因為曾有人懷疑他是共_產黨,是這樣嗎?”

杜旅寧追隨戴笠多年,僅憑語調,他也能明白這位戴老板真實的意思。他輕輕一笑:“局座,是鄭介民的人說的吧?”

戴笠無聲靜立,眼底神情覆雜錯綜,難以言表。過來一會兒他說道:“周偉龍的事情,以後不要再提。至於楊慕次到底是不是共_黨,也不用再追查下去,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對付日本人,你明白怎麽做。”

“是,局座。”

杜旅寧向戴笠行了一個軍禮,這件事到此為止,看來軍統內部的傾軋之風應該會消停一陣子了。至於上海的楊慕初,他一點也不擔心,那個狡猾的年輕人要了戴笠親筆簽名的委任狀做籌碼,將來抗戰勝利,他的身份大白於天下,無疑又是上海灘的一段傳奇。有這樣的對手,應該頭疼的是鈴木清夫才對。

杜旅寧心想,他應該發一封電報給俞曉江,安慰一下那兩個正惶惶不安的孩子。

“怎麽樣?”楊慕初親自煮了一壺咖啡,倒了一杯送到楊慕次眼前。

楊慕次接過來,向大哥道了一聲謝。杜旅寧的命令到了上海,他和俞曉江才放心。“不過我總覺得,處座有什麽話沒有說出來。”

楊慕初點點頭,在他身邊坐下來。“我教過你的,如果因為一件事而陷入困境,就多問幾個為什麽,一個一個追問下去,問不出來的地方就是答案。”

楊慕次臉上呈現讚許之色,“你說得對,處座依然在懷疑我。”

“不只是你,他還懷疑我呢,不過現在這個情形,他也只能懷疑懷疑。”楊慕初泛起一縷自信的笑意,“現在該發愁的是鈴木清夫。”

楊慕次卻不以為然,“他也沒吃什麽大虧,死了幾個憲兵而已。倒是他設局把我們耍得團團轉,浪費人力物力是真的。”

“所以,現在輪到我給他找麻煩了。”

楊慕次聽到他話中似有深意,急忙問道:“你做了什麽?”

“我給他送了五根金條,又把這件事捅了出去而已。你以為,日本人裏就沒人想收拾他?”

楊家兄弟毀了雷霆計劃,土肥原賢二為此離職,正好讓鈴木清夫撿了一個大便宜,楊慕初心裏清楚,南造雲子是土肥原賢二的人,他安排了這麽一條美女蛇在鈴木清夫身邊,未嘗沒有其他意思。楊慕初輕笑,以彼之矛,攻彼之盾,都是跟日本人學的。

“對了,阿次。”楊慕初忽然想起一件事,“你弄的那輛車沒問題吧?”

楊慕次笑道:“沒問題,車子和車牌都是黑市上弄來的,保證日本人查不到我們。”

楊慕初點頭,“鈴木清夫請我去他家下棋,你跟我一起去吧。”

楊慕次聞言楞住了,我去幹什麽?他悶悶地說道:“我不去。”

楊慕初眼中精光大盛,他深深地看向阿次,“你這幾天有心事?”

他一句話輕飄飄無力,卻猶如一柄利刃準確無誤地戳入了楊慕次心底,楊慕次神色一變,否認道:“沒有。”

楊慕初溫和地拍拍他的背,“在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,阿次,有些事情,你是當局者迷,我比你看得更清楚。”

楊慕次迷惘了,他不知道大哥在說什麽,或者說,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。他擱下手中的咖啡杯,驀地擡眸,看向楊慕初清凈不見情緒的眼睛,“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?”

楊慕初突然覺得自己弟弟實在傻得可愛,“是你想得太少了。”他見弟弟不說話,知道自己再勸也沒有用,感情一事非關國計,非關民生,更談不上什麽陰謀算計,阿次若想得明白,自己說了沒用,阿次如果想不明白,自己說了也沒用。

楊慕次卻在心內將大哥的話認真琢磨了一番,不是他想得太多,也不是他想得太少,而是他不敢去想卻又不得不想,水深火熱,生死掙紮,這是這個時代賦予他的生活,想得太多,他就不是楊慕次了。楊慕初看出他在心內苦苦掙著,笑著問了一句,“你知不知道當初我送了一幅《雪山寒林圖》給鈴木清夫,他是怎麽評價我的?”

楊慕次搖搖頭,楊慕初道:“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。”

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——楊慕次將這八個字品味了一番,有些醒悟卻又有些迷惑。“我跟大哥是不同的。”

楊慕初嘆了一聲,說到底,這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時代,但是日子總要過下去,人生總要走下去。“阿次,莫為情苦。”

楊慕次搖搖頭,他不想在談論這個話題了。“大哥,鈴木清夫為什麽請你去下棋?”

“去了才知道,阿次,你到底跟不跟我去?”

楊慕次十分疑惑,“你為什麽一定要我跟你去?”

楊慕初的眉心顯出一抹凝重,“你也應該去熟悉一下這個對手,鈴木清夫這個人,跟他多打幾次交道,你就會明白,這個人太過深藏不露。”

楊慕次覺得他說得有道理,這次的刺殺行動,他們吃一塹長一智,鈴木清夫其人不可小覷,從前都是楊慕初在與他周旋,或許自己應該為大哥分擔一點。

“那好吧,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鈴木清夫當然沒想到楊家兄弟兩人會一起來,他鞠躬行了一個日式禮節,“兩位蒞臨寒舍,是我的榮幸。”

楊慕初已經跟他是熟人了,不與他客套。楊慕次卻很正經地鞠躬回禮,用日語答道:“鈴木せん,こんにちは,はじめまして。”(鈴木先生,你好,請多關照)

鈴木清夫僵在原地,楊慕次這是什麽意思?

楊慕初看見鈴木清夫頗不自在的神情,呵呵笑道:“舍弟不請自來,驚擾到鈴木君了。”

鈴木清夫尷尬地很,楊慕初話都說成那樣了,人家弟弟又不是什麽妖魔鬼怪,難道自己真的承認被驚擾到了?

鈴木清夫只好笑著應答道:“哪裏哪裏,兩位請進。”

楊慕次走進鈴木清夫家裏的客廳環顧了一圈,樣樣擺設都不是俗品,哪裏是寒舍,鈴木清夫這老東西臉皮著實太厚。鈴木清夫請兩人坐下,楊慕次細細觀察著,突然覺得這老狐貍一點也不像日本人,謹慎中帶著自傲,精明中含著決斷,倒像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中國政客,確切地說,是有點像他哥。

鈴木清夫親自沏茶待客,給他們兄弟表演了一番日本茶道。楊家兄弟兩人坐在那兒,一個像一個的影子。鈴木清夫覺得周圍的空氣緊窒了幾分,楊慕初帶著楊慕次來,又是什麽意思?

鈴木清夫沏好了茶,右手一擡,示意兄弟兩人自己取杯。楊慕次看著茶杯上冒著熱騰騰的白氣,向鈴木清夫一笑表示謝意,卻沒有伸手。楊慕初心知,阿次自從回到楊公館後被自己寵慣了,這種剛沏好的熱茶是絕不肯入口的。他看到鈴木清夫臉上沒有任何驚詫之色,心中冷笑,恐怕自己兄弟的生活習慣都被他打聽地清清楚楚,老狐貍對楊家的事情果然上心。

楊慕初舉杯,極其溫文地喝了一口,隨即放下了杯子。喝茶不過是個引子,就像是下棋,也不過是個幌子,他等著鈴木清夫開口。

“慕初君這幾天可有聽到一則新聞?”鈴木清夫不負眾望地悠悠開口。

“鈴木先生說的是關於你在貝當路咖啡館遇刺一事?楊某略有耳聞。”

楊慕次也點頭,“在下也聽說了,鈴木先生沒事吧?”

鈴木清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,楊家兄弟仿佛對此一無所知,他對他們的反應判斷不出真假,只好抱以感激地一笑,“我沒事,軍統的人,傷不了我。”

楊慕初和楊慕次兩人心中驚愕,神情卻絲毫未變,鈴木清夫怎麽會以為是軍統的人做的?

楊慕初安慰了他一句:“那鈴木先生今後出門可要小心了。”

鈴木清夫笑道:“孔子七日而誅少正卯,有人想直接踢我出局啊。”

楊家兄弟同時表現出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樣子,天下暗殺之風大行,就是軍統領頭搞出來的鬼,楊慕初也被追殺過,難怪鈴木清夫此時把他當成了知己。楊慕次淡淡迎合了他一句:“誅人總比誅心簡單,鈴木先生以為呢?”

鈴木清夫抿了一口茶水,目光打量了一下楊慕次。他雖然很熟悉這張臉,卻還不清楚這個人。眼前之人俊逸清舉,家世顯赫,不知能否像其兄一般為己所用?

他試探著問了一句:“慕次君所言不差,比方說下棋,最直接的取勝辦法,就是殺了對方的棋手,人死了,棋還能活嗎?”

他的殺人理論沒能引起楊慕次的共鳴,後者只是簡單點了點頭。鈴木清夫將此理解為世家子弟的做派,他又問道:“不知慕次君如今在哪裏高就?”

楊慕次沒想到他這麽問,頓時啞口無言。他奉命潛伏,卻因為自己的身世,軍統也不好為他安排工作。楊慕初說過要為他安排,後來卻出了一連串變故,此事便沒了下文。

楊慕初知道阿次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,他的工作就是殺人放火,於是避重就輕地笑道:“舍弟如今在公司幫我的忙。”

鈴木清夫心中想好了一步棋,卻不知道是不是現在就走出來。他見楊慕初對弟弟明顯一副關愛有加的樣子,心道,現在還不是時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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